林青霞:蓦然回首,我的大部分朋友竟然都是大作家
“自己看不见自己,因为没有距离,太远了更看不清楚林青霞。”林青霞在《谈心——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》一书的序言中如是说。
日前,《谈心——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。该书由学者、翻译家金圣华撰写,白先勇、林青霞作序推荐,以人文视角,记录了金圣华与林青霞相交18年来的友谊。
因为怀念黄霑,林青霞发表了处女作《沧海一声笑》,自此开始了写作生涯。作为青霞的至交好友,也是她步入文坛的引路人,金圣华见证了林青霞由演员蜕变为作家,并将林青霞实现人生跨界转变的心路历程呈现在读者面前。
林青霞曾说,金圣华是她交往的第一位学者朋友,她们一起相约喝茶聊天,畅谈读书写作的心得与生活感悟。在金圣华的引见之下,林青霞结交了许多文化界的好友,她向余光中、林文月、倪匡、张大春等虚心求教写作的诀窍,她们一起到北京拜访季羡林,向季大师讨文气。由此,青霞写出了《完美的手》一文,写作能力更进一步。
白先勇在《谈心——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》序言中写道:“金圣华与林青霞相交来往十八年,绝对是一段善缘。她们交往的一段故事,就像一部温馨的文艺片,细细的透着一股暖意芬芳。”林青霞也坦言:“十八年来金圣华与我肩并肩、面对面。她以最温柔的慧眼,最温暖的心,写出了最真实的林青霞。”
以下是林青霞撰写的序言。
《谈心——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》金圣华 著
人民文学出版2022年7月版/88.00元
交 心
文 | 林青霞
第二十二篇,完结篇,金圣华刚刚传给我,新鲜热辣,我迫不及待地拿着手机,就着车上微弱的灯光,一颠一颠地看起文章来,车子转进大屋,我正好看完。时间过了晚上十一点,圣华怕是在培养情绪睡觉了,每次跟她通话超过十一点,她兴奋过头就睡不好,第二天精神很差,因为我总是逗得她哈哈大笑。
“刚才在车上把第二十二篇看完了,先给你一个回应,怕你等,要不是在车上,我真想站起来向这篇文章的作者,和她笔下的林青霞敬礼。我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,那个林青霞不是我,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,给你写成这样,但你写的事情又没有一件不是真的。”我冲进家门立刻回了她这个短讯。
二0二0年至今,八百个日子,金圣华至少七百五十天都待在家里,足不出户。这对我有个好处,随时可以找到她,她接到我的电话总会把手边的工作停下来,跟我闲聊半个至一个钟头,这八百个日子通了一千多个电话,有时候一天两三通,也总是在愉快的情绪中结束。我们的朋友非常好奇,怎么天天讲还有得讲?要知道,一个长期受众人注意的人,如果能够遇到完全可以信任的朋友,是非常珍贵的,更何况是谈得来,互相给予养分的朋友。
在新冠病毒弄得大家草木皆兵、人心惶惶之际,为了安定自己的心,读书、写作是我们的避难所,我们每个月会交一篇文章给《明报月刊》,在交谈的过程中,她决定记录下我们相识相知的十八年。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一句不经意的话语、一个小动作、一起拜访大师们的经历,经过她的生花妙笔,即刻串成一篇篇鼓舞人心的动人故事。在她的文章里除了我们两人的情谊,还可窥知一位位大师的风范和学识,还有一些跟故事有关的故事,让读者除了看见林青霞不为人知的真面目,同时也增长了见识。
金圣华与杨绛一起欣赏《钱锺书手稿集》
圣华是位学者,可能写惯论文,对故事的时间、地点和真实性抓得非常准确,是花大功夫的,虽然过程辛苦,但精神是愉快的,在疫情加剧的枪林弹雨中,她不停地谢谢我,说是因为写我,让她的日子在快乐中度过。香港疫症的人数破万点时,她更是催自己尽快完成这二十二篇文章,及早交稿,结集成书,她对瞬息万变的状况有迫切的危机感,血压上升到150,我劝她见招拆招,坏事不一定会发生,先把自己搞成这样可不好,她这才定一定神,同意我的说法。我常常幽自己一默,这个按钮屡试不爽,总能把她逗笑,她笑了我就可以安心挂电话了。
一直向往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文化人,看完圣华的二十二篇,原来在我跟她交往的十八年中,经她引见,不知不觉中结交了许多文化界的好朋友,是真正的好朋友欸,不是开玩笑的。蓦然回首,我的大部分朋友竟然都是大作家,看样子我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文化界。
林青霞手书
《谈心——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》,这个书名非常切题,我和圣华都见证了对方人生中的酸甜苦辣,如果她没有记录下来,日子过去了,也就没了痕迹。其实很多事我都忘记了,难为她记得那么清楚。一个大博士肯花这么大的心血把我的生活点滴记录下来,丰富了我的生命,其实真正该感谢的是我。但是最重要的是,看这本书的人,能从书中得到一丁点感悟、一丁点启发和一些知识,相信金圣华就算是再辛苦,内心也必定是充满喜悦的。
林青霞与金圣华的通信
试读章节
不记得那天是星期几了,应该是个周末,否则我也不会有空。日期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,2003年3月8日,妇女节!
车行在飞鹅山道上,路盘旋曲折,因为是外子Alan在开车,缓慢而平稳,也就感到好整以暇;否则,以当时有点好奇紧张的心情,倘若坐上飞车的士,我可能会头晕目眩一阵呢!
不久,我们来到一个大宅门口,核对了门牌号码,按了喇叭,大门缓缓打开了,车子慢慢驶进院子,在屋前停下。这时候,她现身了。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含笑的素脸,毫无浓妆艳抹;一身乳白的便装,淡雅、简朴,倒也使人眼前一亮!
这么多年来,我曾经在街上巧遇过林青霞两次:一次是在大会堂看节目,我坐着,她从我面前施施然经过;一次是在皇后大道上,等交通灯转绿过马路,她恰好站在我身边。即使如此,看到传说中的天皇巨星在视线中出现,我也不会不顾礼貌直勾勾盯着她瞧。因此,她真人到底是否跟上镜一样好看,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打照面。
说起来,我不算是她的影迷,我根本也不是任何人的影迷。再说,她出道的时候,我们这一辈,已经度过了追星的年龄了。《窗外》这部电影宣传得沸沸扬扬时,我正忙于成家立业,哪会有闲工夫去管身外之事?然而,多年来,她那清丽脱俗的容貌不时展现在各种媒体上;她那轰轰烈烈的银幕生涯,也是如雷贯耳,让我时有所闻的。因此,当朋友在电话中提起,林青霞想找个人聊聊有关文学的事,介绍她看些中英文书,不知道我可有时间否,倒是令我产生一些好感和兴趣。我一向很欣赏这样有上进心的人,特别是她现在功成名就,环境优渥,在物质享受方面,可以说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假如她纯然以吃喝玩乐为生活目标,尽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,何必花时间来读书求进,正如粤语所说,自己“揾苦来辛”?
那天,我走进屋内,放眼一望,的确感到有些诧异。屋子很大,很宽敞,但是完全看不到预期的富丽堂皇或金碧辉煌,家具靠墙而立,疏落有致,几乎都是乳白色的,那么低调,那么沉静,跟主人的谦逊随和,默默呼应。接着,女主人招呼我去参观后院,院子里的格局,更是令人料想不到,既没有中国庭院常见的亭台楼阁、小桥流水,也没有欧洲宫殿式的花团锦簇、绚烂缤纷,只有碎石小径,柳条木凳,一切依然是那么宁谧平和,简约素淡,使我刹那间想起了京都龙安寺中“枯山水”的石庭景观。对了,就是那种以一沙一石砌出的禅意美感,如此澄明,如此空灵!时间仿佛凝聚在这一庭空间里,使人浑然忘了外界的烦嚣和纷扰。四周有树,很多影影绰绰的大树都伫立在篱墙外,如忠实的侍卫般守护着这一方净土;不见什么花,心如明镜时,原是无须凡花俗卉来点缀的。接着,我们自自然然坐在树荫下、木凳上,无拘无束地聊起天来。
那天到底聊了些什么?事隔十八年后的今天,要追忆起来,已经有点模糊了,只记得我们当时是天南地北,即兴聊天而话题不断的。其实,我们生活的圈子截然不同,年龄也有差距,怎么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了呢?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。也许,因为我原籍浙江,她原籍山东,我们都是在台湾长大的“外省人”,随后又因各自不同的机缘,来到了香港,嫁给了广东人。这些年来,我们都蒙受了香港的种种福泽,因而深深爱上了这个有福地之称的东方之珠。我们谈起父母、兄长、儿女,以及生命中的点点滴滴,当然,也谈到文学与创作。青霞当时显得有点腼腆,她说,闲来喜欢看《心灵鸡汤》那样的书籍,不太看严肃的大块文章。至于写作,那是很遥远的事,不过她也常常会把一些内心的所思所感记下来,写在一张张纸片上,锁在抽屉里。她更提到,曾经有一位香港大学的洋教师教过她英语,两人相处得很好,只是,后来老师回美国去了,她们之间的交往,也就没有了下文。
那天,在树荫下、微风中、鸟鸣声里,我们聊了好久。青霞特别好客,从客厅中的瓶瓶罐罐里,掏出好多从各地送来的小吃,一碟碟放在桌子上,让我尝尝。也许是忙于交谈,美食没有怎么动过,清茶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。我们聊得那么开怀,竟然不觉得时间匆匆过去,一晃眼已经几个钟头了。于是,我们相约以后每个周末一次,我会带些她适合看的中英文章或书籍来探访,在轻松愉快没有压力的情况下,一起研究交流。
是时候告辞了,我们穿过后院,走进屋子,她一转身拿出一大盒歌帝梵(GODIVA)巧克力,接着,又搬出一大本印刷精美的杂志,我不太记得内容了,似乎是有关温莎公爵夫人珍藏珠宝的,说是要送给我。我知道她待客有道,这么殷切,也是因为我事前声明,从来没有上门兼差的经验,这次破例,是为了交个朋友,绝不收费!
“东西太重了,我先替你拿着!”毫无架子的大美人体贴地说,一把将礼物拽了过去,提在手上,另一只手挽着我,送我到前来接我回家的车边,跟Alan礼貌地打个招呼。就这样,结束了第一次的会晤。
这以后,我们又相聚了几次,记得我曾带上耳熟能详的欧·亨利短篇小说,如《麦琪的礼物》《最后的常春藤叶》等跟她一起欣赏。正当一切渐上轨道的时候,香港爆发“非典”疫情,青霞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,匆匆离港避疫去了。于是,我们这段刚刚萌芽的情谊,也就在无法预料、无可奈何的情况下,戛然而止了!
来源:人民文学出版社
初审:江玉婷
复审:张中江
终审:张维特
排版|童 尚
好书探,我们绝不放过一本好书